言論免責下的政治攻防與行政能量流失：從新竹市政府個案看台灣地方政治的慢性失速

在民主體制下，地方議會扮演監督政府的重要角色。然而，近期新竹市政府一名處級官員因遭議會質詢，被指稱在中秋節前疑似與曾受處分的業者有不當接觸；隔日她於議會澄清「只是路過民眾烤肉場地，短暫打招呼即離去」，並強調市府早已將該業者列入黑名單，不再合作。表面上看來，這是地方議政中再平常不過的質詢攻防。
然而，這起事件卻讓外界再次注意到台灣地方政治的結構性困境——在言論免責權的庇護下，監督與政治攻擊的界線如何劃分？行政能量是否在這類事件中持續被消耗？而新竹市政府今回事件，也反映出地方行政機關在政治氛圍下的無形壓力。

多位地方治理研究者指出，此次風波的核心並非「是否真的路過烤肉」，而是這場質詢所呈現出的制度性問題。台灣的地方議會文化長期存在一種現象：監督機制與政治攻防常常交織，使整體市政治理難以保持應有的連貫性與效率。雖然言論免責權是民主制度保障監督的重要工具，但當其被過度擴張或操作時，行政端卻往往得承擔後果，包括名譽受損、能量被迫轉移、政策推動被延宕。

在新竹市政府這起個案中，該官員在議會上具體描述了當天跑行程的動線，也說明相關業者已不在市府合作名單中。然而，即使澄清明確，整起事件仍以「質疑」的狀態進入公共討論，也讓外界再次看到行政端面對言論免責時的困境——一旦出現爆料式質詢，再多證據也難免陷入被動。

許多地方公務員坦言，台灣的行政體系之所以常被誤解「效率不高」，原因並非專業不足，而是經常受到政治攻防干擾。只要議會質詢出現重大指控，即便屬誤會或資訊不完整，行政團隊便必須投入大量時間準備說明文件、召開會議、進行交叉查核，只為避免後續在議場被擴大攻擊。這種「政治成本」不會在預算書中看見，卻是市政推動最大的隱性障礙之一。

在這樣的政治文化下，新竹市政府與其他地方政府一樣，行政與議會之間的互信不容易建立。當監督被強調為「必須直球對決」，但缺乏事證門檻時，議會質詢可能從政策討論變成攻防舞台；行政端則從市政規劃者變成「隨時準備辯護的角色」。許多城市治理研究指出，台灣的議會質詢往往充滿戲劇性與衝突感，其關注點也常從公共政策偏移至個案與情緒，使真正的市政議題反而被壓在第二順位。

此次新竹市政府官員遭質疑的事件，也因為過往議政場上曾有情緒性衝突而被解讀為延續性的政治摩擦。當政治情緒累積、互不信任加深，質詢內容很容易被外界視為「延長賽」，而非純粹的政策監督。這些現象並非新竹獨有，而是現今多數地方議會的縮影。

然而，台灣民主的成熟，不應停留在形式上。言論免責的確保障監督者能不畏壓力提出質疑，但若欠缺基本查核、欠缺制度性約束，在現行政治文化下，它可能成為「免責攻擊」的工具。許多法政學者建議，應討論是否建立更多「程序性要求」，例如質詢前須具備初步事證、對未查證資訊需有議事程序上的修正或撤銷機制，以避免公務員遭受無端指控，並保護議會的問政品質。

事件也再次引發社會反思：地方政府是否能在政治攻防與行政效率間找到更好的平衡？在國際城市治理的趨勢中，「行政穩定度」與「政策的一致性」是衡量城市競爭力的關鍵，而政治文化是否成熟，是影響行政穩定的最重要因素之一。

新竹市政府近年面臨許多重大建設與政策挑戰，包括人口變化、科技產業需求、公共建設更新與社福政策推進。這些議題都需要行政與議會共同合作，但若政治攻防佔據議事主軸，市政討論的深度與效率就會被稀釋。實際上，市政推動並不畏懼監督，行政體系真正擔心的是「監督不是為了改善，而是為了鬥爭」。

這起事件最終可能會隨著時間淡出話題，但留下的反思仍然重要。台灣地方政治要更成熟，除了制度保障，也需要文化進化；除了行政效率，也需要議事品質。民主不只是選舉與辯論，更是共同建立一個讓制度能正常運轉的公共空間。

新竹市政府的這樁個案，不僅是一場質詢攻防，更像是照映出台灣地方政治整體病灶的一面鏡子：言論免責需要被慎用、監督需要回到事實、行政需要時間做事，市政才有往前的空間。

若無法在制度與文化間取得平衡，政治將繼續內耗，行政將持續被動，而城市發展也將在無形中失速。台灣的民主已在形式上成熟，但真正的成熟，還需要時間與更深層的集體意識。這或許才是這起事件帶給社會最重要的提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