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李文煥
走進台灣公立小學的校園,我們很容易發現一個奇特的現象:一年級、二年級的孩子,中午吃完便當,不到半小時就得收拾書包準備放學;三、四年級雖然延長到下午,但依舊比高年級短;唯有五、六年級才算勉強接近全日制,然而即便如此,週三下午不上課的傳統仍然存在。這種長短不一的課程安排,看似出於體貼,卻其實早已與當代台灣的社會型態格格不入。
長短課制的設計來自過去,那是農業社會的產物。在那個年代,父母多半務農或在家從事小規模手工業,孩子放學回家總有人照料。教育決策者基於「符合孩子身心發展需求」的名義,認為低年級專注力有限,半天課程就已足夠。這樣的設計,在當時或許合理,因為家庭本身就是教育的延伸,下午時段自然能由長輩填補。然而,半個世紀過去了,台灣早已不是當年的農業社會。
如今,雙薪家庭成為常態,父母大多奔波於職場,祖父母能全天候照顧孫輩的情況也愈發稀少。當社會結構已經徹底轉型,卻仍套用一世紀前的制度,原本的貼心便轉化為負擔。低年級中午放學,父母無法早退接送,於是只能將孩子送進安親班或課後照顧。教育責任因此被迫外包給市場,品質卻難以一致,成本更落在家長肩上。更嚴重的是,資源充裕的家庭能讓孩子下午去上才藝課、補習班,弱勢家庭卻只能讓孩子課後留校,甚至自生自滅。於是,一條看不見的教育鴻溝,正隨著長短課制悄悄拉開。
這樣的制度不僅加劇了家庭壓力,也扭曲了教育資源的分配。甚至在校園內部,導師之間也因長短課而出現工時不均。低年級教師的工時相對輕,久而久之,校內出現「搶低年級」的現象;而中高年級導師背負更多教學與行政責任,卻往往得不到相對應的補償。這不只是校務分工的失衡,更折射出台灣教育制度長期以來的僵化。
放眼國際,他山之石,足以攻錯。日本雖然低年級課程相對輕鬆,但自一年級起就全面實行全日制,午後課程包含生活教育、藝術活動與社團參與,讓孩子在安全校園中完整成長。中國大陸的小學同樣是全日制,上午、下午皆有系統化課程,並設計午休,確保孩子身心兼顧。歐美國家更不在話下,美國小學每日平均六小時課程,內容涵蓋體育、科學、藝術,芬蘭與德國則強調以全日制兼顧學術與活動。與這些國家相比,台灣的小學教育顯得格外保守而落伍。
這些例子清楚說明,長短課制並非普世教育的良方,而是台灣遲遲未曾檢討的歷史遺緒。若國際社會早已證明全日制有助縮小教育落差、提升學習品質,我們卻仍緊抓一世紀前的制度不放,不正是自甘落後?更諷刺的是,在少子化危機下,政府一再強調要減輕育兒負擔,但在教育制度上卻遲遲不願徹底改革。當家庭為接送與托育焦頭爛額,當孩子因資源不均而起跑點分岔,所謂的「教育公平」只能淪為口號。
教育是國家未來的基石,而基石一旦龜裂,後代的道路就難以平坦。台灣的長短課制度,或許在昨日是合宜的設計,但在今日,卻已成為壓力與不平等的來源。繼續維持現狀,不過是將問題往下一代推卸。我們要嚴正提醒決策者:改革教育制度已是迫在眉睫的責任,而非可以一再拖延的選項。唯有全面推動全日制,台灣的孩子才不會在起跑點就被割裂,家庭才能獲得真正的支持,社會才可能重拾對教育公平的信任。倘若我們繼續抱持鄉愿與拖延,今日的長短課,將會是明日世代的無聲控訴。
台灣的教育,不應是昨日黃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