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|粘忘凡
那是一個金黃的秋日午後,我漫步在浙江衢州古老的街道上。循著地圖,我來到了新橋街上的南宗孔廟。站在朱紅色的廟門前,我深深被這座莊嚴的建築所震撼。
推開厚重的木門,眼前的一切讓我屏住了呼吸。灰瓦飛簷下,雕樑畫棟精緻非凡,幾隻石獅威嚴地守護著廟宇,院落中央那棵巨大的銀杏樹,金黃的葉子在陽光下閃耀著奪目的光芒。
我不自覺地走向那棵銀杏樹。樹幹如此粗壯,需要三四個人才能合抱。我伸手觸摸粗糙的樹皮,彷彿能感受到歲月在其上留下的痕跡。就在這時,一陣清風拂過,捲起地上的落葉,形成奇特的金色漩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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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片銀杏葉,可是承載著八百多年的故事啊!」一個溫和沉穩的聲音,在我身後響起,他緩緩彎下腰,拾起地上飄落的一片銀杏葉。
我轉身一看,一位神采奕奕的長者,身著寬袖長衫,頭戴儒冠,鬍鬚花白,目光炯炯有神,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。有智慧的長者,或許就是有著這般容貌神情吧!
「您好,剛才聽見您說八百多年的故事,可以說給我聽嗎?」我最喜歡聽故事,特別是好久好久以前的故事。
「嗯,只是這孔氏家廟的故事要細說從頭,一下子還真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說起才好?」這位白鬍長者看著他手中的銀杏葉陷入沉思。
「那麼,可以讓我先從問一個問題開始嗎?老爺爺。」我以老爺爺稱呼白鬍長者,問了第一個問題。
老爺爺點點頭,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。
「為什麼在山東曲阜之外,衢州會有這樣一座重要的孔氏家廟?」家廟和一般的孔廟是不一樣的,理應只有在孔子的故居山東,才能稱之為家廟。
「這個問題問得好!」白鬍長者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許。
接著他說: 「這要從南宋說起。當時金兵南下,北方動盪。為了保存祖先典籍與文脈,孔氏後裔孔端友,就是孔氏第四十六代孫,決定南遷。」
「那麼,為什麼會選擇在衢州呢?」我追問。
「這裡面是大有講究的。」老爺爺的眼神望向遠方。
「衢州自古就是『四省通衢』,是浙江、江西、安徽、福建四省的交界處。更重要的是,這裡山清水秀,文風鼎盛,是傳承文化的理想之地。」
「原來如此!」
「還有啊,」他繼續說: 「春秋時期,我曾經在會稽(今紹興)見過越王勾踐。從會稽到魯國的路上,就要經過衢州。這片土地,與儒家文化原本就有著非常深厚的淵源。」
「您說,春秋時期您曾經……」老爺爺將自己帶入時代的說故事方法,讓我覺得非常神奇。
「嗯,當年孔端友來到衢州後,得到了當地官府和百姓的大力支持。他們共同建起了這座家廟,延續宗脈,傳播儒家文化。這棵銀杏樹,就是那時種下的。所以,這裡又被稱為南宗孔廟,因為它代表了孔氏家族的南方支脈。「北有曲阜,南有衢州,形成了儒家文化南北相望的格局。這座家廟不僅是一處祭祀之所,更是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。多少年來,這裡培養了無數學子,傳承著聖人之道。」
聽完孔氏南遷的故事之後,我內心藏著的一個不太敢輕易說出口的問題,感覺也蠢蠢欲動了起來。
我說:「老爺爺,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您。」
「嗯,妳安心說。」老爺爺彷彿能感受到我的不安,他的聲音給了我鼓勵。
「我姓粘,是金朝遺民的後代。正是因為當年金兵南下,攻陷了北宋,才迫使孔氏不得不南遷。作為金人的後裔,為此我感到抱歉。」
老爺爺輕撫著銀杏樹粗糙的樹皮,他說:「孩子,妳可知道這銀杏樹的特別之處?」
我搖搖頭。
「銀杏樹在經歷風霜打擊後,反而會長得更加挺拔堅韌。」老爺爺的眼神望向遠方。
「歷史的發展,有時也是如此。表面看來是劫難,實則可能孕育著新的生機。」
「我不太明白……老爺爺的意思是?」
「南宋雖然失去了北方廣大的土地,但在江南這片沃土上,卻發展出了更加精緻的文化。」
老爺爺繼續緩緩的說: 「詩詞之美、書畫之精、理學之深,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。朱熹、陸九淵等大儒的思想,至今仍在影響著後人。」
「這麼說,南遷反而促進了文化的拓展?」我感到有點驚訝。
「是啊,」他欣慰地點頭。
「文化就像這銀杏葉,看似脆弱,卻能隨風飄揚,落地生根。孔氏南遷,看似是一次離散,實則讓儒家文化在南方得到了更廣泛的傳播。這座南宗孔廟的建立,不也是一個明證嗎?」
「南宗孔廟在歷史上有過幾次重要的重修,」老爺爺繼續說。
「清康熙、乾隆年間都曾經過整修擴建。每一次重修,都是文化傳承的延續。這些廊柱、匾額、碑刻,無一不在訴說著這段歷史。」
「天下本無畛域,文化亦無南北。」老爺爺語重心長地說。
「金人雖居北方,不也崇尚儒學嗎?完顏亮不是親自到曲阜祭孔,表達對儒家文化的推崇嗎?」
「歷史的長河中,政權更迭是表象,文化交融才是本質。金人帶來了北方的豪邁,與南方的婉約相融合,反而讓中華文化更加豐富多彩。」
老爺爺彎下腰,又從地上拾起一片完整的銀杏葉放到我的手中:「妳看這銀杏葉,形如扇子,象徵著智慧的展開。每一片葉子,都像是一頁歷史的印記。」
夕陽西下,陽光透過葉片,在地上投下細密的光影。金色的光芒穿過銀杏葉片,在地上織出斑斕的圖案。
「就像這片葉子,有表有背,看似對立,實則相輔相成。南北之爭、文化之異,到最後都會歸於大同。這,才是我們應該追求的境界啊。」
我接過那片金黃的銀杏葉,小心翼翼地端詳著。
等我還想再問些什麼抬起頭時,老爺爺卻已經已經消失不見。唯有那片他遞給我的銀杏葉還在手中,金黃透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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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個下午對我而言,不只是一次穿越時空的奇遇,更是一次心靈的啟迪,當我再次想起那個奇妙的下午,我都覺得無比神奇。在南宗孔廟的銀杏樹下,我似乎真的遇見了那位跨越時空的至聖先師,他不僅告訴我關於南宗孔廟的淵源,更讓我深刻理解了文化傳承的意義。
如今,每當我翻開那片珍藏的銀杏葉,金黃的葉片依然鮮亮如初,我都會想起那棵古老的銀杏樹依然挺立在南宗孔廟的庭院中,見證著歲月流轉,訴說著近千年的故事。歷史的恩怨,在智者的眼中,都化作了文化發展的養分。
孔子的智慧告訴我,文化的傳承不只是為了紀念過去,更是為了創造更美好的未來,南宗孔廟的意義不僅在於它是一座古老的建築,更在於它象徵著文化的力量,是那種能夠跨越時空、地域的力量;這座承載著近千年文化的建築,不僅是一座古蹟,更是一個見證,見證著文化的力量可以跨越時空,如何在挫折中成長,在交融中綻放,無論身在何方,只要心中存有對智慧的追求,聖人之道就永遠不會消失。
(註)孔氏南宗家廟(又稱南宗孔廟、衢州孔廟)位於中國浙江省衢州市柯城區新橋街,是與曲阜北宗相對的孔氏南宗所建之家廟,1981 年 12 月 12 日被列為浙江省文物保護單位,1996 年 11 月 20 日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